柔软盔甲
可是 好笨啊 好可愛啊
尤长靖意识到自己有长进是在一个午后。
不知是哪个无暇顾及宠物的工作人员把一只猫带进来了。小猫漂亮得很,大家被激得爱心泛滥,几个大老爷们儿就地蹲下,把脑子暂时搁一边儿,又是喵喵叫又是乖乖乖,整间房的智商线被人为拉到贴地。
然而动物跟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动物并不会因为美好的外表而摒却自身警惕。即使对着能迷倒万千少女阿姨的绝世美颜,猫科动物也依旧保持着独有的高傲,这只猫不大乐意让别人摸,更别说抱。
尤长靖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范丞丞气鼓鼓地抱怨,“它把我的肉干儿都吃了,水也喝了,怎么还是不跟我玩儿啊?”
尤长靖往屋里走了点儿,就看见那几个束手无策的大男孩儿,围着只猫,跃跃欲试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尤长靖挤进去,“谁家的猫?”
“不知道。”
“能摸吗?”
“它不给。”小鬼沮丧。
“为什么?”尤长靖一边问,一边已经不受控制的上手了。
“它——呃——?”
尤长靖欢快地把猫咪抱进了怀里,“小鬼,你打了个嗝吗?”
人生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比如大家都能多吃不胖,他尤长靖就不行。
又比如大家都被猫猫拒之千里,他尤长靖就能上位。
对此范丞丞觉得自己遭受的不公平更多,他不能抱猫的同时,吃了也胖。
工作结束的时候那只猫终于被认领走了,尤长靖虽然很累,但还是笑意盎然地冲它摆摆手,“再见咯。”
猫主人有点惊讶,“你跟它玩儿了?”
尤长靖说玩了,它很乖。
“它就喜欢软乎乎的东西,像家里的毯子啊毛巾啊,就喜欢往上面蹭。”
跟在后面的王子异了然,“意思就是你手软呗。”
林彦俊本来隔得老远,不知怎么又听见了,“他看食物的时候可没手软过的。”
关你什么事。
尤长靖本想这么冷酷地顶回去,但看到林彦俊一脸倦容倚在打光灯旁边的桌子上,他就又放弃了。不管他手软不手软,他心总是很软的,为此尤长靖曾怀疑自己,就算有一天兵临城下,他也会因为谁施一个苦肉计而城门大开,被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刚开始他中文还不是很溜,他就好学地问陆定昊,说你们电视剧里面讲的妇人之仁是什么意思啊?陆定昊就给他解释,解释完之后他又问,那最毒妇人心是不是跟这个的意思相反啊?陆定昊说是。
尤长靖:“这科学吗?”
陆定昊:“中国文字博大精深,这个已经是很正常的了。”
尤长靖:“还有吗?”
陆定昊:“比如说,有卵用和没卵用,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吃饭的时候尤长靖眼睁睁又看着林彦俊夹走了自己饭盒里的小炒肉。
如果真的兵临城下了,先把林彦俊丢下去吧,反正吃我那么多口肉,为我打一仗不行吗,就算打不赢,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算过分吧?
尤长靖表面平静,脑内小剧场却演得如火如荼,仿佛坐在身边的人吃的不是小炒肉,而是他尤长靖荡气回肠的一份恩情。
林彦俊痛快把最后一口肉吞下肚,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推到护城墙边缘,并顶上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勇气。他正专心致志听着大家聊下午那只猫,又听王子异提起尤长靖,说尤长靖应该手很软,所以那只猫才会让他摸的。
这么一聊群众效应便出现了,有人先提出,说长靖我摸一下你的手好不好?
林彦俊就木然看着这堆熊孩子围过来,展开了一场短暂又免费的握手会。明亮的灯光下,尤长靖那只白如凝脂的手被人牵起又放下,放下又牵起。有人赞叹,说哇长靖,你的手真的很软,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另一把声音响起,说是柔若无骨对不对?
闹完了就又纷纷散开,各回各位各吃各饭。
尤长靖从始至终都带着温和的笑容,没有一点不耐烦,也没有一点推脱。
他像察觉到什么,将身子微微侧过来,伸出手去,“你还没有捏过哦?”
林彦俊已经吃饱了,此刻有点饭意攻心,看什么都带了昏沉的困倦。他无意扭捏,也顺势握住了那只主动的手。有点凉,这是林彦俊当下的直观感受,他下意识把那只手收进掌心里摁了摁,过后又错开了对方的五指,扣入其中。
尤长靖的手真的很软,林彦俊早年因为工作原因也有牵过个别女生的手,但如此相较起来,好像都比不上尤长靖的十分之一,那么这双手又的确是当得起那一句柔若无骨。
不知怎的,明明温软在手,林彦俊却突然想起了母亲首饰盒里的一对玉镯,在记忆里泛着漂亮的光泽,那是上好的羊脂玉,通透纯白,价格昂贵,与主人相得益彰。林彦俊小时候偷偷把玩过,只记得触手生凉,坚如磐石。
说是坚如磐石,不过是因为他不敢用力去碰罢了。
他怕稍一用力,就碎了。
范丞丞嘴里塞满胡萝卜,说有算命先生讲过,手软的人能嫁个好男人,我姐姐的手就很软!
林彦俊低下头,光线昏暗的桌下,他和尤长靖的手就这么十指相扣在一起。
那只与自己掌心相贴的手,的确柔若无骨,又的确坚如磐石。
林彦俊与尤长靖其实有着相同的困惑。
尤长靖困惑于“有卵用”和“没卵用”的共同意义。
林彦俊困惑于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充盈的欢愉与浓烈的悲伤会契合在一起,为什么只是十指相扣,这些情绪就会迅速爆炸,烧成他童年时看过的每一场晚霞。
世界总是矛盾的。
日夜本是一分二的平等,偏有爱迪生发明了电灯泡;南北本是背道而驰,偏有磁极相对才能贴合;路遥可以知马力,日久才能见人心。
可人心又分明会变。
小时候的喜欢是冰镇可乐,在炎炎夏日破碎出无数甜腻的碳酸气泡,林彦俊和哥们儿一人一支,蹲在马路边上进行白日梦畅想,偶尔也将视线投向路过的短裙飘飘,那些日子被拉得虚幻又漫长。
现在的喜欢却是可念不可说的目光追随,时间被挤压成了高负荷的片段,他很久没有再听过可乐“滋——”的声响。梦想也好现实也好,林彦俊似乎站上了视野开阔的观景台,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冷漠的白炽灯底下所有疲惫都无所遁形,他唯一感到真实的,竟只有无人角落里与自己相扣的一只手。
指尖透着凉意,掌心却是温热的。
像握住了一小团火焰,在孤独的梦境里,燃烧成那年夏天的最后一片晚霞。
尤长靖在晚上给他泡了杯维生素。
林彦俊一开始不想喝,“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好喝,是柠檬味的。”
“我想喝西柚味的。”林彦俊发誓,他不是在玩梗,他只是在找借口。
“你事很多。”尤长靖嘟嘟囔囔,转身往行李箱继续翻,“我还真的有买,你等着。”
最后还是喝了。
林彦俊面无表情,尤长靖哄小孩一样端着杯子来跟他碰杯,说我是看到你吃饭时候没怎么吃青菜啦,这样维生素就不够啊,补充一点嘛。
于是林彦俊又松动了,他妥协仰头饮下,并把杯子倒过来给尤长靖看,意思是我喝完了哦。
尤长靖敷衍点头,“很好。”
沉默良久,在尤长靖慢吞吞快要喝完那杯维生素水的时候,林彦俊突然说了一句:“我会做一个好男人的。”
尤长靖以为他日常演偶像剧,类似于“大笨蛋你们不要再吵了啦”那种偶像剧,因此只虚虚扫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没想到林彦俊却很执着,他拉过尤长靖,说我们掰手腕吧。
尤长靖看着这个能边做引体向上边讲冷笑话的帅哥,“crazy man!”
“快点,就一次!”
尤长靖只好颤颤巍巍答应,他其实很想告诉林彦俊,以前当练习生,每当他看到林彦俊特意秀肌肉自拍发微博的时候,都很饿。
但他没说,因为他已经被拎到了战场。
在双方握住手的时候,林彦俊又说了一次,“我会做一个好男人的。”
尤长靖莫名其妙,“fine.”
林彦俊迟迟不说开始,反倒问他,“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尤长靖继续莫名其妙,“尊老爱幼,日行一善。”
“还有呢?”
“你的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好。”
林彦俊怀疑:“真的假的?”
“假的。”尤长靖凉凉地瞟他一眼,“做我的男人,连看花都不行!”
林彦俊哑然,一个发愣,被尤长靖顺利掰倒。
小可爱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赢了。”
你是赢了,我也没输。
尤长靖毫不恋战,转身去洗两个装过维生素的杯子,刚拧开水龙头就被人从后面拦腰扣住,他有条不紊继续手头上的工作,说林先生,你这样我会误会的哦。
他的手在清冽的水中有了异样的美感,晃着粼粼的光,好像稍微一碰就会变的粉碎。
会吗?
林彦俊缓缓抚上去,从手腕游离到指尖,又从指尖折返回来。
尤长靖耳朵都烧红了,说你这样子是不是有点流氓?
林彦俊说有点,又说,你的手真软。
大抵世间所有情话都不适宜太直白,情趣很重要,隐晦的表达了,懂的人听入耳后自然能平添多几分蜜意。
很明显尤长靖听懂了。
可他又担心,“你长这么帅,万花丛中过,太正常了。”
林彦俊赶紧抓住机会表忠心,“我会喷农药的。”
尤长靖:“......fine.”
林彦俊:“那你以后要保护我。”
尤长靖:“怎样?”
林彦俊:“用你的手。”
“我的手很软,你说的。”尤长靖轻轻捧住他的脸,“不过也ok啦,陆定昊把牛蛙放你枕头上的话,我帮你丢出去好了。”
“也行。”
喜欢真是件矛盾的事情。
我要你笑,我要你得到这人世间最好的一切。
但如果有朝一日我累了,就请你牵着我,带我走吧。
我也要你做我的柔软盔甲,做我最后的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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